故乡就像一只老山羊,渐行渐远,隐没在山峦林莽深处,但总有一根无形的长绳紧紧地拴在心上,羊的每一声啼音,都能激起共鸣!说起故乡,记忆中还有许多羊故事,羊乐趣……
很小的时候村里有一群羊,有两处羊圈,一处在东沟场边,一处在大草沟的沙地旁。放羊人似乎一直是冬亮他爸。沙地旁的羊圈,紧邻草沟疙瘩和沙地崖,经常会看到羊在草沟疙瘩上吃草嬉闹,咩咩的叫声全村都能听见;那山羊非常敏捷,在陡峭的沙地崖上站立似乎钉在上面一样。由沙地崖可以通向后沟疙瘩和雨沟,这一带就是主要的牧场。东沟场的羊圈不多圈羊,但每每羊群出圈或牧归,在东沟岭和王家岭上就像行进的军队,那份奔走的狂野,在现在圈养的山羊身上根本看不到。
放羊人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,加上山坡广阔,有时羊放到山上,十天半月也不用管,所以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。冬亮家西厦屋没有盖房子,上了石头堰就是我家,西厦屋是村里唯一的茅草屋,冬亮他爸就住在里面。每天傍晚,他都会在放羊回来后吹上一会小号。小号很老了,声音有些嘶哑,他吹奏得也不是太流畅,但他吹得入神,似乎那就是他的牧羊曲,就是他指挥山羊士兵的冲锋号,我经常会站在堰上头听他吹号。
放羊呢,还有额外的福利,冬亮他爸经常利用放羊时间采摘五味子、连翘、黄芩等药材;也采摘木耳、羊肚菌、蘑菇、山韭菜、香椿等;也拾树籽、青冈籽和茅栗,茅栗自家吃或卖钱,树籽用来喂猪,他家的猪总是长得很好,生活过得有滋有味。每当山杏成熟时节,他都把羊赶到有山杏的地方,把杏子打下来,羊群争着吃,晚上反刍时,就会把杏核吐出来,羊圈上一小堆一小堆的,他早上收拾起来,在河水里淘洗一下晾晒,用来卖钱或榨油,这让许多人很眼馋。
大约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,村里的山羊分到户了。我家、舅舅家、保平家三家分到十八九只羊,自由结合,轮流放牧,羊圈就在我家隔壁海亮家空院子的土窑内。村里其他人家分的羊,也结合成一群,由百娃他爸放收。
记得第一次放羊是个周末,我把羊赶到屋背后的顶场地,随后羊上了顶场岭。突然间狂风大作,天昏地暗,飘起了鹅毛大雪,那群羊也不见了踪影。风停了的时候,我急得大哭,急忙回家搬救兵,爷爷、外祖父、爸爸一起寻羊,最终在六亩崖的一个小背洼处找到了羊。领教了羊的厉害,后来放羊小心多了,而且会用葡萄糖瓶装满盐水,羊不听话时就在树叶草叶上洒点盐水,嗜盐的山羊就会围拢上来,省了许多事。
后来呢,我家喂养了一只特别顶事的小黄狗,真的机灵、勇敢、通人性,成了放羊的好帮手。一次我和外祖父几个把羊、牛一起赶到上岭去放牧。点起一堆旺火,烤热带的玉米馍,正在吃馍的当口,天昏地暗的又下起了大雪。我们躲到水泉洼的大石庵里,牛是不怕丢的,冬天它们不会在山上过夜,认得路,会自己回家。山羊就不同了,宁可在山上挨冻也不会回家,刚出生不久的小羊也有可能被冻死。我们在躲雪时,不知什么时候小黄狗不见了,打口哨呼唤它,那是我们之间特有的号令和语言,它也没跑回来。风停了雪住了,我们急着找羊,这时远处上岭疙瘩上传来小黄狗响亮的叫声。原来它把羊群围拢在一起,自己转着圈看着,只要哪只羊想跑,它上去就是一口。
有一天早上,我打开羊圈门,突然一只漂亮的花脸小羊羔蹦蹦跳跳映入眼帘,原来是我家的环环角大母羊生了这只漂亮的小公羊。后来羊群增加到二十多只。但是又要放牛,又要放羊,渐渐地都觉得人手不够,而且收益也不高,保平家、舅舅家的羊都送到亲戚家的大群去放了。在坚持一段时间后,我本家搬迁到庙前中岭的远门,说是帮放我家羊,和爷爷说定的大羊是本,要保本,生产的小羊,一家一半分成。好多年过去了,我那远门本家来家里说大羊、小羊他都卖了,也没说给钱什么的,家里人也没说什么。从此我家的养羊史彻底中断了,曾经的羊圈,曾经印满羊蹄印的山路山岭,曾经那么热闹的咩咩声,同山村在风中慢慢远逝,像荒草一样无奈、无语、无争。
有羊的故乡是幸福的,因为那些日子,是足以燃烧荒凉的永远记忆。乡愁,放牧羊群,也被羊群放牧着……
作者:胡春良